刘珂:“我只【……】体会平静江水下的暗流涌动。” 

刘珂。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刘珂与他的爱人晃晃是一对摄影艺术家组合。 2019年,他们凭借《镜子》系列获得了2019年第十一届三影堂摄影大奖,这是中国最负盛名的摄影奖项之一。 他们曾参加了中国(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集美·阿尔勒摄影季,大理国际艺术节,连州摄影节…)和日本的众多展览。 在2007年至2009年之间,刘珂跟随着祖辈的足迹回到三峡,独自拍摄完成了《平湖》系列,该系列作品为他赢得了荷兰FOAM保罗·霍夫摄影大奖的提名。 

刘珂是展览《东流不作西归水》的参展艺术家之一。

DoorZine:《平湖》系列中的113幅照片是你于2007至2009年期间沿三峡大坝拍摄完成的。你本身来自成都,离大坝不远的城市。在这个项目开始之前你似乎并没有造访过大坝。2007年,在你的祖母去世之后,你第一次来到三峡,你家族曾经的故土。你的父亲出生在重庆市附近的白沙镇。这时候三峡大坝工程已经接近收尾。 是否能将你在那三年里所做的摄影项目理解为一种纪录片般的个人项目? 

刘珂:我的祖籍是长江边的一个小镇,重庆江津白沙镇。但我出生在成都,大部分时间也一直生活在成都。虽然父亲会经常告诉我一些故乡的人和事,但对我来说三峡和长江是遥远和陌生的。在他十多岁的时候,父亲离开故乡去武汉上学,独自坐船,顺江而下,出三峡。对他而言,三峡就像一个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一扇大门。从小受父亲影响,我一直学习绘画和摄影,也把我的兴趣爱好变成了谋生的工具。拍摄《平湖》之前,我做过一段时间商业摄影,接单拍摄商业广告。这并不是一段让我很享受的时光,对艺术的追求变成了对客户的负责。我是个喜欢独处的人,商业广告是一个团队的工作,我很难把自己独自对艺术的理解,对生活的认识转换成对商业摄影的热情。2007年,我的祖母生病住院。在临终前几天,她陷于迷糊,嘴里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逻辑,就像旁观者一样,观看自己的一生,审视自己的一生。

那几天,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我不知道生命对于一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天又一天的存在吗?处理完后事,我的状态依然不是很好,晃晃决定陪我出门散散心,我选择了去三峡。

这时候的三峡处于一个喧嚣过后的时间,社会对它的关注度逐渐退去。大坝也建好了,该拆的拆了,该迁的迁了,该淹的淹了,该移民的也移民了,好像又回归到一种平静的时期了。对生命本身的疑问,让我把相机对准了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些陌生的人们。我只想从这些和我一样平凡渺小的个体出发,通过片段和零碎的视觉印象,体验生命的孤独与坚韧,体会平静江水下的暗流涌动。三年,放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并不算长。假如是一个项目的话,它也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你的照片记录了许多“三峡风景”,重山和江川在你的照片中遍布,但是人们似乎更是这个系列中不变的“景观”,或是安排在画面中的远方以很小的方式出现,或是直接地近身拍摄。这一系列最终是否更像一组肖像作品呢? 

外部的环境或者景观对于人的内心肯定是有影响的。一个社会,一个时代也会影响到人内心的变化。照片的拍摄距离,是我与人与景偶然相遇时的距离,也是当时自己内心与现实的距离。我从未刻意安排过任何人和物,他们和我只是一次次偶然的相遇。这种不期而遇好像与我有着某种神秘的连接,击中我的内心,让我按下快门。我非常迷恋这种存在于现实中又无法用语言解释的感觉,我既在拍摄对象又在观看自己,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所以,这些照片可以是每一个个体生命的肖像,也可以是在那一个个当下承载我自己内心的肖像。 

刘珂, 《客船上的男孩》(2008年),作品来自《平湖》系列(2007年-2009年)。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刘珂, 《行进的人们》(2008年),作品来自《平湖》系列(2007年-2009年)。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在你的作品前言中,你提到《平湖》(2019年由三影堂出版)受启于三峡的学者、诗人及艺术家的影响,这是一个“险峻与秀丽”并存的地方。你是如何受到三峡文化,或者更广泛地说是传统河流文化的影响的? 你是否受到其他人尤其是摄影作品的影响? 

天人合一,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境界。感动、哀伤、孤独,古人对生命的探索往往寄情于山水来表达。从古到今,三峡也一直深受中国文人热爱,留下无数流传至今的作品,我们从小就会学习一些关于三峡的诗歌散文和历史故事。我在成都出生长大,这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平原城市。从小,父亲也会告诉我一些关于故乡的故事,关于长江,关于水,关于船,关于理想,关于远方。直到我去了三峡,我才真正明白了长江和三峡对于当地人的意义,它承载的不仅仅是人们乃以生存的基础,还有希望和梦想。

我把“江水依然流淌”这句话放在了《平湖》书的最后,因为我觉得流动才是生命继续的核心,我也希望每一张照片都有一种未知的情绪在里面流动。在拍摄《平湖》的那三年,自己有点云游或者说是在路上的状态。看得最多的书是《庄子》*。我喜欢他精神世界的自由与逍遥,就连迷惘与孤独也具备诗意的优美。在那三年里,我也希望能找到一种流畅的表达方式,一种一气呵成的状态,遵从于内心而不加思索的表达。我用了6×6相机正方形的构图,一种我认为最自由最自然的构图方式。

我希望用一种自然而然的方式在我照片里去呈现这种自然和真实的美。绘画看得最多的应该是刘小东的,在路上晃晃也会念凯鲁亚克的书给我听。说实话,我在做作品的时候不会去看太多的影像作品,一个好的作品给我的拓展是精神上的,而不单是形式上的。 

你的作品名《平湖》, 取自毛泽东1956年的一首诗《水调歌头·游泳》***。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其实本来想取名叫《暗流》。有一次坐小船过江,开船的人告诉我别看这个水面如此平静,其实下面充满了暗流,这句话对我感触很深。暗流,一直是我作品里想要表达的东西,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更多的情绪,无法言语的感觉,因为它我们的生命变得流动。后来,查找三峡资料的时候看到了毛泽东1956年在武汉写的那首诗《水调歌头·游泳》,里面写到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

《水调歌头·游泳》

这句“高峡出平湖”也被说成是对三峡工程伟大的预言。平湖,一个平平淡淡的词,一个浪漫的憧憬,却让三峡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平湖,平静的湖面,就像这些照片,就像生命本身,平静之下隐藏着更多的未知等待人们去一探究竟。就这样,我把作品取名叫了《平湖》,因为有着更多不确定的意义。 

《水调歌头·游泳》,出自《毛泽东诗词》。毛泽东(1956年)

评论家顾峥在你的作品的序言中谈到了你的照片中“异”与“常”的交织****。他写道:“这是一种非事件性的新纪实摄影”。你的看法是什么? 

顾铮老师是我2009年第一次参加三影堂摄影奖的评委之一,他也邀请《平湖》参加过一些群展。十年前他就提到过我通过作品建构的关于个人的体验和视觉的表达,运用摄影这一媒介去找寻和探索个人的认知边界,精神世界,从而传达与激发更为内在的思考和对话。十年之后在《平湖》新书前言中,顾老师再次提出的“异”与“常”。这也正是我理解作品内在核心的点,并不是记录下看到的事件的本身,而是通过外部的景观发觉出那些与我谓之呼应的神秘气息。 

 * 道家学派经典著作,是战国中期庄子及其后学所著道家经文。 

** 主要指四川盆地东部湖北、重庆、湖南交界一带“南-北”走向的连绵群峰。相传居住着耕云播雨的神女。 

 ***何如译,北京外语研究出版社。 毛泽东把游泳视为最好的运动,是人类对抗自然力量的象征,这些人在长江建起大桥,并着眼于三峡大坝的修建。 这位与大自然对抗的人,毛泽东在十年后的1966年,以73岁高龄在武汉长江畅游10多公里。 据说当时他在政治上受到了打压,谣言他得了重病。 毛泽东表明,他始终不渝,之后发动了文化大革命。 

 ****顾铮, 《刘珂的“异”“常”交织的三峡人文景观》, 《平湖》, 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 2019年。 

艺术家访谈由零零&黎静整理 

刘珂专访完整版收录于展览画册(双语-中法文)中。画册于2020年7月15日开始发售。可在合作发行出版社Bandini  Books网站上进行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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