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辉:“一个人在社会重大的历史变故中虽然无法阻止事件的发生,但是我们可以尝试以自己的工作方式,为社会、为公众提供另类的思考空间。”

庄辉。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庄辉是一位概念艺术家,主要创作有行为艺术,摄影艺术和装置艺术。从小受到摄影师父亲的影响。 高中毕业后,除了在工厂的工作之外,他自发与邻居学习油画。

庄辉从1990年代初开始进入先锋艺术圈,并创作了他的第一个行为艺术,该作品具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他在1990年代后期因其创作的工人,学生和公民群体的画像而广为人知。在中国享有极高声誉的同时,庄辉还参加了在余德耀美术馆(雅加达),斯马特艺术博物馆(芝加哥),国立博洛尼亚美术馆和里昂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群展。他的大多数作品运用多种形式和媒介,在真实的地方和事件中进行艺术干预,并对个人之于社会的作用提出观点性质疑。

庄辉是展览《东流不作西归水》的参展艺术家之一。

DoorZine:《东经109.88度,北纬31.09度》是一组由图像,地图和三部影像视频作品所组成的系列作品。该项目历时12年完成:始于1995年4月,距三峡大坝的工程建设开始仅几个月(1994年12月),于2007年全部完成,当时大坝已正式投入运作一年的时间。

你能介绍一下这个艺术项目最初的构思理念吗?

庄辉:1995年初,我在洛阳订制了一把用来打孔的“洛阳铲”。4月,带着它我去了三峡。长江三峡西起白帝城,东至南津关,全长193公里,自西向东依次为瞿塘峡、巫峡、西陵峡。我在每个峡谷选择了一个工作地点。第一个打孔的位置选在西陵峡的中堡岛,这里是即将要修建大坝的坝址。当时我进入工地打孔的时候,大坝修建的工程已经开工。在这里我打出由十六个探孔组成的等边三角形,整个面积约二十平方米。第二个打孔的位置在大宁河与长江交汇处的巫峡段。我用脚步丈量,每二十米打一个探孔,总共打了五十个孔。瞿塘峡的起点白帝城不是很大,我围绕它的外围打孔。三段工作的地点,呈现三种不同的样式,是根据在现场考察地理环境之后做出的判定。这些探孔都是圆形的,每个孔深度约三、四十厘米不等,探孔并没有象征性的意义,只是做为一种痕迹被我用照相机一张张的记录了下来。

DoorZine:你出生于1963年,属于所谓的“介入”艺术家一代,他们生活在毛时代的最后几年,其作品常与中国的社会和经济历史相呼应。你也是第一位介入三峡大坝的艺术家。1992年,当时的中共领导人江泽民和总理李鹏做出了修建三峡大坝的决定。当时的中国人民是什么反应?以及您所处的艺术家圈子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毛泽东1956年在武汉畅游长江时写过一首《水调歌头·游泳》,其中

“截断巫山* 云雨,高峡出平湖。” **

透露出了执政者改天换地的野心。江泽民***和李鹏****的时代,这件事情被提入政府日程,反对者的声音最终被当作异己排除,1994年12月14日中国政府正式宣布建设三峡大坝。当年,中国当代艺术仍然是处在被政府控的“地下”状态,所以,根本谈不上有效的讨论。

庄辉, 《三峡大坝打孔图》作品来自《东经109°88′,北纬31°09′》系列(1995年)。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DoorZine:是什么促使你创作这项作品的?你是否从开始就知道这个项目需要12年才能完成?这个项目是否随着大坝的建筑进程在不断演化?

或许是我个人产生的危机意识。一个人在社会重大的历史变故中虽然无法阻止事件的发生,但是我们可以尝试以自己的工作方式,为社会、为公众提供另类的思考空间。大坝的建设预计在2009年全线完工,蓄水水位高达175米。我当时在想,等大坝蓄水以后,我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继续延伸这个计划,我要一直等到大坝修建完工。

庄辉,《三峡地区》,《东经109°88′,北纬31°09′》系列(1995-2008年)。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DoorZine:三峡,在大坝建设之前,曾一直是中国文化辉煌的制高处,在历史上,启发了无数诗人和画家的艺术创作。您为什么在大坝上选择这三个地点-西陵峡,巫峡和瞿塘峡?是因为他们在中国历史和文化中具有特殊的共鸣吗?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三月,著名诗人李白在三峡行船时,写下了四句名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2016年,由侯长栩7主编的《三峡诗词大观》(重庆出版社),其中收录了自先秦至今的440人,1100多首关于三峡的诗词。中国是一个多神或者说无神论的国家,一条大江、一段河谷,凝练了诗人、画家们上千年来的传唱。它塑造着一个民族的个人意识、浪漫者的自然观念、忧患诗人们的家国情怀。然而,这一切随着钢筋水泥筑起的大坝,被轰然沉入了冰冷的水下,在中国文化历史的长河中,没有比这一刻更令人感到悲哀的事情了。

庄辉,《白帝城》,作品来自《东经109°88′,北纬31°09′》系列(2007年)。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主要指四川盆地东部湖北、重庆、湖南交界一带“南-北”走向的连绵群峰。相传居住着耕云播雨的神女。

**何如译,北京外语研究出版社。毛泽东把游泳视为最好的运动,是人类对抗自然力量的象征,这些人在长江建起大桥,并着眼于三峡大坝的修建。这位与大自然对抗的人,毛泽东在十年后的1966年,以73岁高龄在武汉长江畅游10多公里。据说当时他在政治上受到了打压,谣言他得了重病。毛泽东表明,他始终不渝,之后发动了文化大革命。

***江泽民(生于1926年)曾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1989—2002年)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1993—2003年)。 1994年,江泽民和总理李鹏主持了三峡大坝的奠基仪式。

****李鹏(1928—2019年)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1987—1998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1998—2003年),是江泽民的一把手,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长(至2002年)。三峡大坝的建设是他任期内的一项重要工程。

艺术家访谈由零零&黎静整理

庄辉专访完整版收录于展览画册(双语-中法文)中。画册于2020年7月15日开始发售。可在合作发行出版社Bandini Books网站上进行购买!

点击了解更多展览《东流不作西归水》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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